你醒啦 现在是2001年,中式梦核：怎样重构Z世代的千禧记忆

详细介绍

“你醒啦，现在是2001年...” 褪色模糊的旧照片，配着一段复古的音乐旋律。视频里闪现的照片，模糊、带有噪点。一栋老式家属楼、需要穿鞋套进入的微机教室，又或是蓝玻璃大厦……

这些内容，总有一处会与人们记忆深处的影像重合。这些被打上“中式梦核”tag的作品，目前在小红书点击量超1.8亿，抖音播放量破17亿，在“摊牌了，我在假装大人”的告慰后，Z世代在努力寻找自己的生活方法论。

关键词������:

中式梦核；网络亚文化；反思性怀旧；

消费主义；Z世代；

本期嘉宾������：牙牙；JOZ

Q1. 中式梦核的起源

阿尔伯特科恩（研究美国青年帮派亚文化的著名社会学者）曾对亚文化做出解释，“满足两种对立需求的折中方案”，青年既要创造并表达自主性，彰显自己与父母的不同，又要维持对父辈的认同。

“梦核”美学作为近五年来在 Z 世代青年群体中广泛传播的后网络艺术，2018 年从 Reddit 和 Tumblr 等国外网络社群萌发，在五年内迅速传播流行于全世界。

“梦核”爱好者们在美学维基社区（Aesthetic Wiki）上对“梦核”的起源、美学定义，视觉特征等进行了归纳和总结，认为“梦核”是一种以表现梦境为主题的，传达出熟悉感、怀旧感和迷失感的超现实主义美学。从亚文化风格流变的角度看，“梦核”受故障美学，蒸汽波美学的风格影响，属于后网络艺术中表达怀旧情绪和抵抗态度的亚文化现象；

“中式梦核”可以被看作是“梦核”美学传播入国内互联网之后吸收了本土风格和文化特色形成的分支，因此它也同样具有“梦核”美学的美学特征，也一样会传达出怀旧感和熟悉感，但它褪去了欧美情境下自诞生之日起即携带的抵抗色彩，转而呈现出一系列与本土社会历史情境相联系的特征。

与在外网传播的“梦核”作品中不同，国内的 Z 世代青年群体制作的“中式梦核”一般取材于自己童年时期的记忆，早期生命阶段生活的片段，因此，在这些“中式梦核”中出现的场景、物件、人物、文本都指向了千禧年前后国内城镇的日常生活景观。

中式梦核更加凸显了梦之“回忆”而非“幻想”面向，也更加凸显了梦之“经验性”而非“艺术性”面向。而且，在“温暖”与“不安”的天平上，中式梦核明显更偏向“温暖”一端。

在“中式梦核”兴起的同时，也有不少热爱“梦核”的网友认为国内部分创作者制作的“中式梦核”已经与原先的“梦核”风格相差甚远，不能属于“梦核”美学的范畴，更接近“怀旧核（Nostalgiacore）”的范畴，因为在大量“中式梦核”的作品中并不存在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元素，看上去更像是一张展现过去生活景象的普通老照片。

“梦核” 归根结底是创作者运用独特的方式自由地表达梦境、白日梦和噩梦主题的美学，其精神内核与人类集体共有的无意识表达和怀旧思绪相关，而视觉意象的选取和使用只与创作者的文化地域背景和审美选择有关，并非创作“梦核”作品的决定性因素。

Q1.1 流行原因✏️

消费主义催生普遍倦怠

异化的社会环境：

当消费主义成为一种环境氛围，空间逼仄化、情感空虚化、生活倦怠化共同营造和强化了现代性危机。日本学者提出的“低欲望社会”,国内流行的热词“内卷”都是对这一情景的映照，在这个现代性被推向过度的时代，怀旧甚或成为挣脱现代性的唯一出路。

“拥有商品不再是单纯的意义，以此来标签自我文化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消费观，甚至象征着社会地位、金钱多少等”。当人人裹挟其中，只能不断感受压力又不断去制造新的压力，陷入无处逃避的笼。最后，在消费主义的催化下，年轻人普遍容易感到“倦怠”。

“梦核”、“怪核”等网络美学与其风格前身蒸汽波美学、赛博朋克、故障艺术等都具有一种复古倾向。从对社会问题的回应角度看，这些风格的出现根源于科技迅速发展带给人的焦虑感，高度现代化的社会充斥着不确定性，人们找不到心灵的归属，没有认同感，于是期望回到想象中美好的过去，或是找回曾经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

人们通过将过去神话化为一种完美的“黄金年代”来缓解现实带来的失望与伤害，从而获得审美快感。在网络亚文化领域，早年的 Y2K 美学与蒸汽波美学都传达出了一定的怀旧性。

Q2. 集体怀旧 or 集体失忆

Q2.1 两种怀旧人群

1. 个体怀旧集体化������

群体优越现象：

具体表现为对自身成长所处的年代区间和同代人群有着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认同感，认为所怀念的那个年代比其他时期更加美好。本质上是一种群体团结的强化，这种现象在每一代人的怀旧行为中都有体现。

而千禧一代则生长于新世纪的腾飞之中，作为伴随着互联网发展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其观点、情感的公开表露和呈现更容易获得回应，在一次次的集体互动中加深认同，因此在这种集体的怀旧行为中，当今青年一代的群体团结和身份认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牢固，其对于千禧风貌和千禧文化的集体认同和荣誉感更加强烈。

集体怀旧行为中，出于对现实压力的逃避，不在少数的参与者倾向于对过去和现在做切割性的二元划分，即笼统地认为过去代表着生活幸福、人心向善、生机与希望，而当下则被赋予忙碌高压、情感隔绝、机械化生活等“丧”符号形象。因此，那些具有典型时代性的集体记忆在群体的认同强化中被赋予“简单”“美好”“轻松”的统一印象，作为一种集体的“意义避难所”而存在。

2. 集体记忆个人化

集体怀旧行为对非亲历型参与者们能起到一种“弥补遗憾”的情感修复作用，怀旧行为是出于对童年缺憾的一种心理弥补，以具有代表性的集体记忆补足个体的遗憾，在互动中获得情感的修复。（小时候玩不到、吃不到的东西）

集体记忆，更偏向记忆，很符合心理学中的——玫瑰色回忆效应，利用集体记忆，创造熟悉的童年符号，建构了一种让 Z 世代产生归属感的氛围。毕竟记忆可以被重塑和建构。

怀旧是一种可以学习的情绪，我是00后，但曾经有段时间疯狂怀旧所谓80、90的黄金年代，我记得我刚上中学刷互联网，时不时（现在也会有）有人感叹90年代的文娱产业或者某些动态又或潮流。很多时候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怀旧，可能是因为 “那个时代很棒”；可能是因为TA们想从“千禧年文化”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身份；又或者TA们对自己的时代（2010年后）没有归属感，所以向过去寻求安慰。

我们总得依靠点儿什么活着，这也是一种标签依靠、审美依靠、打量这个世界的依靠。

Q2.2 怀旧的内容类型

1. 基于时间的怀旧：重返童年

童核(Kidcore) 与怀旧核(Nostalgiacore) ������

在很多“中式梦核”作品中创作者使用与童年生活相关的文案表现对童年的怀念。“回到了熟悉的卧室” “小时候最爱逛超市的玩具区” “还记得那个家吗？”这些文案一般很简短，没有特定的主语，也使得图像的观看者可以快速地代入自己，仿佛是创作者想要回到还被父母呵护和照顾的孩童阶段，希望回到如梦境一般温柔和美好的童年时光。

为了更好地阐明怀旧的作用机制，博伊姆将怀旧主要区分为两种类型：修复型怀旧和反思型怀旧，修复型怀旧强调对理想化的的过去的再现，而反思型怀旧则倾向以批判、嘲讽和反思的心态对待过去。

怀念童年时期、将过去的美好与现在的平庸做对比。认为如今的社会让人失望，而千禧年前后一切都蒸蒸日上，充满希望，一切都值得怀念。

修复型怀旧的局限在于，他们怀念的并非是真实的过去，而是被怀旧主体美化加工过的过去，对于过去的落后的、消极的、丑陋的一面却选择性的忽视了，这也使得这种过去半真半假。

同时，因为真正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因此修复式怀旧的主体需要依托和借助某种明确的客体和对象来承担自己的怀旧情绪，对过往的”黄金年代“过于认同以至于无法在此基础上进行真正的有意义的创新，这也导致这种怀旧风格的艺术更有可能沦为以模仿，仿制为特点的消费品。

在博伊姆区分的两种怀旧类型的基础上，国内学者赵静蓉则提出了认同型怀旧，认为怀旧来源于现代社会碎片化体验下个人对身份同一性和集体认同的需求。（即“个体怀旧集体化”

2. 基于空间的怀旧：重返家园������

逐渐长大的 Z 世代青年们开始离家去其他国家或城市学习和工作，人们都与原初的家乡、本土进行了现实的分离，空间的位移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因此故乡便成为了他们怀念的对象。

豆瓣小组“假装活在1980-2000 年”大家热衷于假扮，用“未来的力量”弥补过去的遗憾。因为那个时代，有着很多人一文不值却又黄金般的童年。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帖子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种是私人化的，如一件玩具、一个存钱罐、上学时的课本，以及一次去游乐园等。此类内容充满生活气息，属于个体经验。第二种是公共性的，即处在1980—2000年的人会共同拥有的物品或经历。

豆瓣小组 “假装活在1980-2000 年” - 部分帖子

Q2.3 不得不抽离的梦

往事暗沉不可追

在长期的学校和家庭的教化以及日常生活实践中潜移默化地规训了“Z世代”实践者看待过去与当下的方式。即使一些实践者并不全然认同这种价值观念，他们亦很难对其背后的道德约束力视而不见。“儒家强调入世。所有不承认这种隐形规则的人，就会被排除在社会体制之外，成为孤立的人。”尽管心结尚未解开，也要强行劝说自己向前看，表现得清醒”。

可见，本土梦核实践在与本土文化价值规范的协商下谨慎地展开，实践者在对过去之不可逆性抱有清醒意识下持中地看待怀旧。在消解梦核作为亚文化离经叛一面的同时，亦为其注入了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共识潜能。

#已关停的QQ宠物，有点淡淡的死感

Q3. 用五个词语形容对中式梦核的感受，你会说什么？

JOZ：第一个词是创伤，第二个是可控，此处的可控掺杂了人工感，第三个是痛感，因为很多“中式梦核”的作品让我感觉到很痛，真的会让我在锁骨附近的神经感觉到刺痛。第四个是迷失，感受到很多作品其实有很强的漂浮感。第五个是诡异，诡异之处就在于很多作品和视频，其实他们一边透露着温暖，一边又残酷地告诫你，“你永远不能再回去了..” 同时也许会通过一些空间扭曲的方式、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衔接到某一天下午的 5 点半的夕阳，永远把这个时间可固定在那里，这些元素结合在一起会令我觉得非常诡异，是中性的诡异，没有任何贬义。

牙牙：我只有一个，走马灯（类《星际穿越》的结尾），大家幻想着自己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时候，你在天堂的大门口看到曾经风华正茂的父母向你招手，那种感觉。

Q4.CCD/胶片回潮

怀旧媒介物 实践 ������️

旧媒介无一例外，与浓浓的怀旧情感挂钩，人们把感情投射在旧媒介身上，借此来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在使用和把玩中获得本真性的个体怀旧体验，再经过社交平台的传播与讨论，凝聚成一股集体怀旧的文化风潮。本文的CCD仅为这个文化现象中的代指符号。

CCD虽早已成为主流相机市场中的“电子垃圾”，近年来却作为一种新潮怀旧物，在Z世代青年群体中风靡。CCD的价格水涨船高，5年前一两百元就能买一台，现在要500元至1500元，价格翻了五六倍。类似的DV机和CCD相机一样，相继成为爆款。

1. 社交媒体催化的青年怀旧潮������

旧物在记忆、情感、行动等因素的作用下在平台中重焕经济价值，从中古服饰到掌上游戏机再到各类复古商品，社交媒体催化的青年怀旧潮成为了当代社会独特的文化景观。

前段时间 recraft 因算法可生成胶片感复古照片席卷小红书，数字怀旧成为一种新的情感结构。怀旧的过程中，集体记忆并非简单的个体叠加。网友们在互联网平台中发布帖子，将这些集体记忆转化为媒介记忆，使得怀旧情绪得以跨越时空界限被频繁触发。

旧技术只有从被新技术宣告终结的那一刻起，才会焕发出“诗意”，技术怀旧始于对技术模拟性的讨论，这种对过往媒介的审美性及其用途的模仿折射了技术作为数字修复和记忆补救的“模拟美学”。

在技术怀旧实践中，过时媒介中那些固有的技术缺陷和生产痕迹，固有的技术缺陷和生产痕迹，如胶片颗粒、划痕、闪烁的灯光、撕裂的边框、褪化的色彩..都成了被模仿的对象。

与手机、单反的高清成像画质相比，由于CCD相机的像素较低，其自带的“模糊感”“颗粒感”以及特殊的偏色误差构成了一种意料之外、具有年代感的真实。

另外它们也作为新奇的摆件，强化“人设”归属和文化品味。社交媒体中的复古情结在流量、算法的浸润下，形塑出“伪个性化”的文化症候，追求个性永远是我们身上很难摆脱的一环，以怀旧为噱头的产品实现了视觉化的审美入侵。

2. 记忆的载体������️

“我们越是依赖数字技术，就越需要物理媒介来确认自身的存在感”

“小时候出去玩，自己不喜欢照相，家里逼着照相。”与如今手机摄影的高度普及不同，彼时摄影还是一件须付出较高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的事情，人们通常只有在特别值得纪念的时刻才会按下快门。

青年在老物件中寻找似曾相识的记忆，富士、奥林巴斯、宝丽来、徕卡，怀旧型照相机的回归，折射出年轻一代对过去的追忆与追求。其次，CCD相机满足了具身体验，相较于手机触屏相机，在CCD的机械式快门下，隐藏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流与情绪流——摄影能强化大脑中的记忆，并在客观空间中形成并重现记忆。

CCD相机体现青年抵抗“新技术中心化”的倾向。现代化的技术标志着人类社会的飞速发展，CCD相机代表了早期人类生活的缓慢和简单。在休谟看来，记忆的作用不在于保存观念，而在于“表征”价值，CCD相机作为一种往昔记忆的表征，通过弥合新旧之间的断裂而获得“新生”。

数字化时代，过去的“物理感”更珍贵（磁带、胶片、GameBoy..）我一直留着我的iphone x，现在它也成了老手机，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用它拍照觉得色调非常复古。现在的一切都和手机相机一样越来越尖锐了，我自己有买胶片机，胶片机和现在相册里一成不变的色调比起来简直是另一种视觉语言。我也会在状态比较好的时候去拍撕拉片，宣传语都说拍一张少一张，这种稀缺感让我觉得值了，就算把我拍丑我也觉得是遗憾美……只此一次的感觉让我感觉自己有真的在生活，实感是更强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花钱了才有实感（好贵啊！）

复古摄影工具的流行，既是技术怀旧与文化符号的复现，也是当代人对快节奏数字生活的反思。它既满足了用户对独特性和仪式感的追求，也折射出消费主义与社交媒体对审美的重塑。

正如《午夜巴黎》中的隐喻：人们总在幻想“黄金时代”，但真正的记录价值仍在于当下的真实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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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书：呼大鸭 / sackofsugar

参考文献：

[1] 姚瑶.怀旧情结下的“梦核”美学艺术表达研究[D].广州美术学院,2024.DOI:10.27041/d.cnki.ggzmc.2024.000031.

[2] 黄顺铭,刘欣庭.制造“梦境”：技术怀旧视角下的中式梦核实践[J].新闻记者,2024,(09):21-39.

[3] 王建磊,郭锦芸.伪抵抗：现代性视域下的青年怀旧行为批判——对豆瓣小组“假装活在1980—2000年”的田野考察[J].重庆工商大学社会科学版,2023,40(5):172-180

[4]刘德寰,胡月.互动仪式链视角下社交媒体青年用户集体怀旧行为研究[J].新闻论坛,2024,38(03):10-14.

[5]阮思雨.Z世代青年怀旧文化现象探析[J].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24,8(33):170-174.

[6]刘瑀钒.记忆的双重中介化：基于CCD相机的青年怀旧文化研究[J].新闻与写作,2024,(03):101-109.

[7]Haoxing Wu , Lost items and exposed shame – dreamcores inheritance and transcendence of liminal space and defamiliarizeation

[8]阈限空间：当代都市里的虚幻乡愁 — Gcores机核

图片：源于网络